故鄉(xiāng)：永恒的幸福或痛苦

--我讀余光中《當我死時》

林承雄 2004/11/21 改定

當我死時

余光中

當我死時，葬我，在長江與黃河

之間，枕我的頭顱，白發(fā)蓋著黑土。

在中國，最美最母親的國度，

我便坦然睡去，睡整張大陸，

聽兩側，安魂曲起自長江，黃河

兩管永生的音樂，滔滔，朝東。

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，

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，滿足地想，

從前，一個中國的青年曾經(jīng)，

在冰凍的密西根向西了望，

想望透黑夜看中國的黎明，

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

饕餮地圖，從西湖到太湖，

到多鷓鴣的重慶，代替回鄉(xiāng)。

題目"當我死時"是一種時態(tài)的交代，也是想象的起點，抒情的前奏。一至六行承題，描述"我"死時安葬的莊嚴隆重的場景，想象夸張而浪漫，將游子對祖國魂牽夢繞的思念之情淋漓盡致地傾瀉紙頁上，場面壯觀，氣勢磅礴。"最美最母親的國度"，這是發(fā)自肺腑的歌頌；"睡整張大陸"，這是無限的舒坦與自在；"長江"、"黃河"成了"兩管永生的音樂"，這是對落葉歸根的游子的靈魂的最好撫慰。前六行，詩人多處使用了行內句子成分停頓（如首句是"當我死時"（狀）-"葬我"（謂語）-"在長江與黃河"（補語））與短語斷裂的技法（如介賓短語"在長江與黃河之間"錯開成兩行），短促有力；再加上音樂性比喻和擬聲詞（"滔滔"）的運用；讀之，抑揚頓挫，激越澎湃，這與詩人內心回旋奔突的亢奮情緒相合。

七、八兩行過渡。"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"一句呼應第四句，構成一個形象的比喻，這是全詩的關鍵意象。"最縱容最寬闊"寫出了"我"夢想中的祖國母親懷抱的安寧、溫馨與寬容，呼應了第三句。"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，滿足地想"一句啟下，引出游子早年漂泊異鄉(xiāng)，望穿秋水，不得回歸的痛苦的幻想，即用"眼睛""饕餮地圖"以"代替回鄉(xiāng)"，這個奇特的比喻蘊涵著多少孤單多少辛酸多少凄涼！"望透黑夜看中國的黎明"，寄托著對新生的中國的憧憬。反復（如"滿足地"）與用典（如"鷓鴣"）都強化了那種剪不斷、理還亂的鄉(xiāng)愁。

尼采說："有故鄉(xiāng)者，擁有幸福！"①又說："無故鄉(xiāng)者，擁有痛苦！"②"我"是有故鄉(xiāng)的，在生前的祈盼和死時的奢望中；"我"又是無故鄉(xiāng)的，至少這個夢想能否實現(xiàn)，現(xiàn)在還不能確知。或許這就是余光中"鄉(xiāng)愁"的根源。

全詩時序分明且銜接細密，意象集中而情感奔放，韻腳（u/ing(ong)/ang）和諧又轉換靈活；有驚濤拍岸的雄闊，又有春水淙淙的柔婉。

注：①②見于尼采《孤獨》一詩（飛白 譯）轉引自《現(xiàn)代派詩歌精神與方法》（吳忠誠 著）第49-50頁 東方出版社 1999年6月 第1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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